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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貳、花開明蔭(下)

 

  徐風尚涼,素雲遮掩,天色霎微暗。

 

  端坐在末花身前,將前日批閱的卷軸呈於她,末花瞅了幾眼便擱在一邊,似笑非笑地望著道長。

 

  「就說了不必特地呈給我看,你的決策、我從不懷疑,」末花品茗後淡然一笑,眼底謐如林稍有聲息,嗓音雖淡一字一句清晰落在他的耳邊,「你是我與大人的兒子,源氏未來的主人。」

 

  卻見他聞言亦是一笑,低眸望著茶茗飄霧如幕,有她如今篤定委實欣慰,欣慰之際終究有絲不安,他道:「謝謝母上,不過仍怕不足,多望母上指點孩兒。」

 

  「你的心思自幼縝密,自當有法子解決,」末花笑著道完這句話,將卷軸遞還給了道長,道長擢手欲將它收回時,末花將嗓音壓低許多,「望她、不會是源氏的缺洞。」

 

  「……」

 

  「對於那孩子我頗有想法,雖可憐了些,奈何世道所逼,縱使是我亦無能為力,不過亦非得有那一日到來,所以若要保護她,你需得做的當全力以赴。」她靜靜地說著,彷若說著日常話一般,一貫昔往的從容。

 

  凡是什麼事情隱瞞不過她,該說是因身為她的孩兒,一眉一眼終究逃離不去,抑或說於她顯露餘多了,心底明白末花求的是什麼,與他一般皆為源氏所好,於是便也不做什麼解釋。

  「孩兒明白。」

 

  末花復又一笑,望著道長的臉龐淡然一笑,「夏和腹中的孩子是源氏長孫,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照顧,我會多派幾個侍女伺候她,那孩子玩性雖重,如今明白身負重任倒有幾分成熟。」

 

  「欲當母親自然不許她恣意,夏和當然有覺悟,這一陣子頗珍重身子,所以母上莫要為她勞神了,孩兒安置在她身邊的侍女委實夠她所用,」末花欲要開口,道長搶著先說,他淺淺地笑了一聲,「況且她都在孩兒身邊,有孩兒看顧著,母上就莫要為她費心,孩兒尚有些事先告退了。」

 

  道長告辭之後,末花仍舊從容品茗,眉眼看不出絲毫情緒,一旁的千繪低下身子為她添茶,「看來少夫人對於二少主頗為重要,二少主似乎不願意與夫人多相提二夫人之事。」

 

  「……她的純淨終究感動了他,愈是清冷的心以為足以抗衡所有,終究抵不過這樣的姑娘,道長這陣子委實愛笑,那孩子果真給了他不如昔往的日子,」說著說著她閉上了雙眼沉吟許久,張開那雙靜如湖面深而莫測的眸子,瞬息流露一絲憂傷與無可奈何,「若她不是清原賀見的孩子就好了。」

 

  青天長空掠拂徐風,絲絲暖意順風親膚,斑斕流瀉日光朗照遍地,抬眸遠遠眺去可見花樹淡影微微顫動,嫋嫋復習習地吹拂起來,瞬息影子急狂變動著,過了一會兒安然靜謐。

 

  他停下步伐仰首歎息,從小到大不曾似方才忤逆母親,身為源氏的少主每一時一刻不曾慮想其他,朝顏曾說過他不似大哥溫柔,總是危言正色的行事表現,難免被議一板一眼,如今在她面前懂得笑,縱然他不苟言笑,她仍舊會向著他粲然一笑,彷若在她的世界之中毫無怒憂之分。

 

  深在心底兩家利益想必她是明白,她卻不曾提及過清原氏,時常說著小時候喜歡做什麼事情,那雙澄淨的眼眸毫無欺隱,而自己卻事事相瞞。

 

  「……道長?」她佇立在另外一端,看見了他不免露出笑靨,邁開步伐欲跑過來,似乎想到什麼緩下步伐,道長眉頭微微一擰快步向她走了過去,夏和笑得極為開心握住他的手,「道長,我可找到你了,不是說好要陪我去走一走麼?」

 

  「是啊,身子要緊何必這般高興?」

 

  「許久沒與你獨處,平時身邊跟了許多侍女侍衛,晚歇你時常為政事所忙鮮能與我說話。」

  道長牽住她的手,眉眼露出了淺淺地笑,她的模樣映入眼底眉眼不曾放過,道:「終究聽見妳任性的一席話,這話定是真心的,瞧瞧妳來源氏演了這麼久,這話可真為妳爭氣了。」笑謔了她一番後,不禁隨之彎脣一笑。

 

  聞此她自然不悅,頗有幾分嚴肅的道:「可不是玩笑話,從前我便以穩重聞名,放眼天下孰能與我相比?能娶到我這樣的妻子,真不曉得你積了幾世福氣。」

 

  「哦?那穩重的妳就幫我算算我究竟有多少福氣吧,」話畢,攜著她的手向前走去,夏和挽住他的手臂,笑吟吟地模樣,「今日可有不適?近日我較為繁忙自然冷落了妳,待妳將孩子生下我們在出城看花如何?」

 

  「嗯,說好了可不許騙我!我明白你的難處,莫要太顧慮著我讓你難為,若我心中真有苦悶會找朝顏陪我一會兒,況且我還有夕川在呢,所以你安安心心地處理政事,一點心思都用不著擱在我身上。」

 

  道長溫軟一笑,不再危言正襟模樣,歡欣一一呈現神情之上,「如何不放妳身上,三天兩頭只懂闖禍,源氏上下為妳膽顫心驚的,不過有了孩子之後倒有母親模樣,聽夕川說妳藥這回都乖乖喝下?」

 

  「當然,我是見事而行的人,為了千久多麼難以嚥口都拋於腦後!」她委實愉悅的讚揚自己,眉毛都挑了起來,道長聞之笑了幾聲無奈的搖了搖頭。

 

  這方發覺她一身純淨的白如皚皚地雪,自有孕後衣著委實素雅許多,她與白相當合適,望在他的眼底難以言喻的寒痛,因為她的白方讓他隱痛,這一瞬的神情夏和不曾見到。

 

  每能與她靜下心說話,多麼寒涼的心皆而軟下,時局之亂瞬而湮滅,沉浸與她每一言一行其中,尚且記得一日她點燈,明明滅滅她的面龐時而清、時而糊,暗下那一刻刺痛著心,多麼怕她就此消失,當她成功那一霎向著他瞅了過去,笑開了模樣如幽晦之中盛綻的白花,純潔輕軟地開在心底,落下的花瓣依舊藏著她的氣息、她的模樣。

 

  正是那時心中生起若是市井百姓多麼好,那便能與她攜手去任何地方,不憂慮她的安危,不憂慮兩家關係,有著她、有著孩子便有所有,原該這般容易的東西卻在眼下是荊天棘地般。

 

  她鬆開了手向前方走了過去,蝴蝶飛動翩華浮麗,飛過的每一地若有流光存遺,停擱花上彷若低語般寂靜,而她在一邊靜靜地望著,一會兒被啁啾鳥聲吸引了過去佇立於樹下望著,這一切是平常不過的事情,於她若是輒聞異事一般。見過血光綻放的戰場,見過人心瞬變的敵友,道長似乎不解為何小小景象便可換來她的笑靨,這才明白於她而言只因想笑而笑,不曾思慮過這背後是利抑或害。

 

  這樣的孩子為何嫁給了他,嫁給了源氏?他閉上了雙眼。

 

  驀然指尖有了溫度,睜開雙眼望見是她向自己靠攏了身子,與她一同望向鳥巢上母鳥與幼鳥,道長愣了一愣,她的嗓音緩緩地一字一句落在他的耳邊。

 

  「身為母親真是辛苦為了孩子什麼都願意,我的母上很早就去世,其實並不明白何謂慈母之愛,只是哥哥總是告訴著我母上是個偉大的女子、是個溫柔的女子,我是相信哥哥的,終究體悟不到這份感受……」她頓了一會兒,抽了抽鼻子,「父上娶了其他夫人,每當見面我恭敬著不敢有絲毫失禮,那是我的長輩我應當尊重她們,少了哥哥所說的母親與孩子間的牽絆,我想、我這一輩子定無法體會被母親所疼惜的感受,如今我自己有了孩子,雖不曾有過慈母之愛,不過、我能給我的孩子慈母之愛,像這母鳥一樣呵護疼愛著自己的孩子。」

 

  道長望著夏和說著,少了凜冽,少了莊重,一句一字深深地落在她的心上,「我會與妳一起,夏和,無論將來遇到什麼事情,我都會保護妳跟千久。」道長撫著她的臉頰,輕柔的笑開了,而她不曾見過他這樣笑過。

 

  過了許久許久,她望著他半晌抑或一輩子,驀然向著他的身子走進雙手攬住他的腰際,粲然如花飛遍般的笑,雖然她愛笑卻不曾像這樣笑過,她的心底欲哭,不曾想過道長會和她說出這樣的話。

 

  「我相信你,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情,我就相信你一人。」

 

  他再將她攬深些,一縷花香在鼻前迂存,不曉得這樣多久才鬆手,這是第一次他將她抱這麼緊,然而深刻聞見她身上的氣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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